灼灼其华

透过故事,我们看见了世界的模样。

月如钩 03

03

      望着宋秘书仓皇的背影,张副官心中有快意也有伤怀。佛爷才失踪,他们就赶着上来想瓜分之前被九门垄断的利益。似乎全然忘了,是谁让长沙城在这风雨飘摇的年景里,还能保持一份安逸。佛爷心中装着家国天下,可若是家国里都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,拼却性命的守护还有什么意义?

      低头想着心事,难免就忘了房间里还有人在。八爷见他走神,也不催促,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桌上,一下一下,若有所思。被那微小的响声惊动,张副官回过神来,想起还有棘手的事情没有处理:“八爷,那几个日本人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 “副官,日本人闹事,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?”八爷摘了眼镜,屈起手指轻揉着眉心,试图驱走不断袭来的疲倦。

      “第四次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再不给他们一点教训,这些日本人怕是要反了天去了。”八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:“准备几个大藤筐,明儿一早,你亲自去给田中送一份大礼。”

      张副官心中一凛:“我明白了!”转身出门前,回过头望向八爷,眼神里有不忍也有钦佩:“八爷,您歇歇吧。自从佛爷失踪,您多少日子殚精竭虑,没好好休息过了。”

      八爷嘴角牵动,勉强扯出一缕笑意:“我不敢睡。”

      不敢睡。一合眼就浮现各种画面:他不动不笑是坐镇一方的铁血军阀,动起来是雷厉风行气势逼人,笑起来却天真柔软如幼童;他捏着自己算命用的铜钱,半是玩笑半是威胁:“你必须跟我去矿山”;他语气从不和婉,说出的话却最让人心安:“放心,我会保护你”;他……最可怕的画面,是他倒在地上,身下有血色蔓延,不知死生。

      低下头轻轻摇晃,张启山到底是生是死,奇门八算也不敢轻易起卦,生怕算出的结果是自己无法面对的。意识到副官还站在门口,迎上他担忧的目光:“放心,佛爷回来之前,我不会倒。”

 

      田中看着被搬进院子里的藤筐,浓重的血腥气冲撞得人摇摇欲坠。一把掀开,果然是昨天派出去的下属,被塞成奇怪的形状,伤口处犹自有鲜血不曾凝固。瞪大的双眼,扭曲的面部,都昭告着死前的痛苦与恐惧。

      耳畔回想起副官的声音:“八爷说了,他们在长沙城里闹事,伤的是你我两家的和气,替您教训了一下,您别恼。八爷还说,我们中国有句成语叫杀一儆百。您可能不太懂,所以给您做个样子,往后再有这般不听话的,您就知道怎么办了。”

      手里的茶杯被重重摔在地上,破碎的瓷器沫子四处飞溅,茶水沿着青砖缝隙流淌,像极了田中此刻心中疯狂生长的惊惧。好容易盼到张启山自己折在了斗里,却冒出个更难缠的角色来!张启山尚且要顾及两国上峰,这个土夫子却是个无法无天的主。当初真是小瞧了他!

 

      张启山赶回长沙城时,已经是深夜。墓穴坍塌时,他躲闪间触碰了墓道里的机关,掉落到修筑墓室的工匠为自己留下的隐秘墓道之中失去了意识。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,摸索挣扎着顺着简陋的墓道也不知走出了多远,就听见自家亲兵搜救时的呼喊。

      看着平日里敬若神明的男人浑身上下像是血水里滚了一圈,大大小小的伤口皮肉外翻狰狞可怖,几个小兵都快哭了。简单处理伤口之后,张启山就着急着往回赶,小兵担忧他的身体千拦万阻,尽可能地放缓行进的速度,被佛爷一句“延误时机军法处置”吓得不敢再慢。

 

      好容易进到城里,张启山敏锐地发觉气氛并没有他预想的那般紧张。看守城门的士兵看到佛爷平安来归,一个个欣喜若狂。七嘴八舌地报告着城中局势,这个说有日本人来闹事,不过被八爷吓回去了;那个说陆长官这些日子都挺和气的,也不找九门的麻烦了;还有一个愣头愣脑的大头兵,说起八爷这些日子都住在佛爷府上,自己的堂口都丢下不管了……

      张启山默默听着,眉心皱起了“川”字。乱七八糟的话语里出现频率最高的那个词——八爷。心里升起了复杂的情绪,他果然是不需要自己保护的,没有张大佛爷,齐家的当家人一样能撑住了长沙城的一片天。想起那人惯常小人得志般谄媚笑意,藏在自己身后的怂包姿态,张启山一阵愤恨,果然都是装的。

 

      齐铁嘴躺在佛爷的大床上,正叹息这个人平日冷硬如铁,床倒是柔软舒适。朦胧间有人长驱直入,气势汹汹的阴影压迫过来。似乎是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,八爷睁开的眼眸中少了这些日子里常惯有的狠厉凛冽。少了眼镜的辅助,单看到那不太清晰的轮廓,八爷就笑出了声:“佛爷,您回来啦!”手臂一伸把人搂上了床,八爷还在嘟囔:“今天这个梦,好真实啊!”

      张启山任由他搂着,感受他真切而强烈的欢喜,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。疲累像一头伺机已久的兽,在他放松的这一刻蓦然袭来。从又进入睡梦的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,调整姿势把人环进怀里,张启山安然入睡。

 

      佛爷回来的消息一早传遍了长沙城。小副官顿时觉得千斤重担卸下了一半,还有一半打算去汇报。进了卧室,喊了一句:“佛爷,八爷!”之后就开始把麻烦事一件一件往外丢,说到一半发觉不对,被点名的两位爷一个正趴在桌边,把果盘里的苹果排排放挑大小,另一个拢着深蓝的睡衣外袍出谋划策:“我觉得这个会比较甜。”

      “佛爷!”

      张大佛爷抬头看看副官委屈愤懑的脸,又看看拿着苹果瘫在沙发上啃得一脸满足的八爷,认命地站起身:“有事,到书房来说。”

 

End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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