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如钩 02
02
解九爷点点头：“如今局势复杂，稳住了陆建勋，就能为我们挡去很多麻烦。”
这边对策商议妥当，送走了客人的八爷刚端起茶杯准备润一润喉咙，那一边有亲兵快步踏入，迟疑着不敢上前。能出入佛爷家客厅传讯的亲兵，自然也是惯常见到齐八爷的。素日里对着八爷嬉笑打诨都是常态，可如今也不知道怎么了，看见八爷低眉垂眸声色不动，竟是有了几分敬畏。循了过去向佛爷禀报事务的老例，转身在副官耳边低声报告。
张副官听完亲兵的汇报，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。八爷放下茶碗，投来询问的目光。
副官定了定神：“商会的人来了，想……见见八爷。”
八爷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：“还有呢？”
“日本人又在街上闹事了。被我们的人抓了回来。”张副官惊讶地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人。八爷不曾习武，耳力寻常。方才亲兵是在他耳边悄声禀报的，不知他怎么会知道还有事情？
八爷起身，伸手抚平长袍上的褶皱，拍了拍副官的肩膀：“你以为神算之名是平白得来的么？”看到副官眼中的讶然与惊叹，齐铁嘴狡狯一笑道破天机，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傲：“算命这一行，靠的就是察言观色。商会早晚会来探底，这一点你是早就知道的，所以单是商会来人，不会让你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。”
副官松口气，方才有那么一刻，他真的以为奇门八算几可通神，能未卜先知到这种地步。愣神的当口，齐铁嘴已经走到门口，副官赶紧站到他身侧问道：“八爷，先去哪？”
八爷唇角展开浅淡笑容，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，灯火掩映下像一头嗜血的兽：“先去会会商会那帮喂不熟的狼。日本人那边，叫你手底下的兵好好招呼着。”语气凛然带着杀伐血气，饶是沙场上历练过的张副官也觉得背脊蔓延上隐约冷意。
佛爷平时见客有两个地方。一个是客厅，有柔软舒适的沙发和下人殷勤端上来的水果清茶，最能让客人身心愉悦。另一个是会客室，只有红木大桌对着几张酸梨木的古董椅子，透着军人冷硬如刀的气质，让人怎么坐都不太舒服。
商会派来的宋秘书，就被请到了会客室，冷冰冰的扶手硌得手臂生疼，心中莫名腾起几分恐惧，临行前会长跟前的豪言壮语，就像是墙角摆放的香炉，只剩下几缕烟气，燃不出烈火熊熊。
有囊囊的脚步声由远而近，宋秘书蓦然起身相迎，看到齐家八爷那白净的面孔，有一瞬间的放松。上三门家大业大，中三门心黑手狠，下三门霍家与解家怎么也算世家高门，只有这奇门八算，守着一个小堂口安分度日，当家人又是个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，老九门里头一号好欺负的样子。会长交代，要趁着张启山不在，从老九门手里掏些红利。看来今天任务可以轻松完成。宋秘书心里甚至还想着早点结束，可以找个地方喝杯小酒庆祝一下。
拱手为礼，抻出几分笑容：“八爷，没想到在这见到您，失礼了！”
八爷看了看他，径自绕过红木桌，坐到了张启山平日的位置上，低低“嗯”了一声算是回礼，偏了头看着他明知故问：“不知宋秘书今日来，是为了何事？”
宋秘书保持着完满笑容：“会长得知佛爷出了事，叫我来看看，要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，只要八爷吩咐，咱们一定办妥。”
场面话说完没人接茬，副官只站在门口冷然相对，八爷侧着头，盯着宋秘书若有所思，半晌，才吐出两个字：“是么？”
只两个字，却压得宋秘书几乎喘不过气，赶紧弯了腰摆出恭顺姿态：“那是自然，奇门八算，那是咱们长沙城响当当的名头。八爷吩咐，谁敢不从呢？”
“吩咐谈不上，不过倒真有一物相借，就是不知道你家会长肯不肯。”八爷也笑，但那笑只在唇边，生生笑出几分森然。不等宋秘书回答，八爷又道：“你的命，或者你家会长的命，你说我该借哪一个？”
话音刚落，宋秘书就感觉到有个冰冷的东西抵在太阳穴上，不用转头也知道是副官的枪。刚刚升起的那一点轻视都掉进了黑洞洞的枪口里，哭丧着一张脸：“八爷，您这是？”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如意算盘。”八爷声音仍然是低低的传到耳边，只是由不得人不去听。
“回去告诉你家会长：惜命的，安分守己，八爷绝不亏待了他。若是不然，这商会的会长，就得换人做了……宋秘书，你记清楚了么？”
“记清楚了，记清楚了！小人回去一定一字不落转给会长听明白！”不知道还怎么显示自己的卑微与惊惶，冰凉的枪口随着他的动作移动，须臾不曾放松，背上的衣物被涔涔冷汗浸湿。仓皇间看见八爷抬了抬手，副官这才收起了枪，侧身做了一个“请”的姿势。宋秘书如遇大赦，逃也似的离开了会客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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